最近,立法院又開始在推動遷建事宜。除稍前的諮詢幕僚作業外。上個月開始啟動「新國會園區選址」拜會活動,由院長親自率隊造訪提議地所在之縣市政府,包括台北市政府、新北市政府、台中市政府、彰化縣政府及宜蘭縣政府,共有27處提議地點。希望討論後有結果。


另外,運作將滿 4 年的「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促轉會)將在 5 月底結束任務熄燈,相關作業轉由相關機關承接。不久前,促轉會針對台灣最大的威權象徵「中正紀念堂」的轉型,提出轉型為「反省威權歷史公園」之規劃構想,作為轉型方案建議。這當然涉及「中正紀念堂」未來要怎麼處理的大問題。


對此當然有很多意見。從上世紀末立法院開始醞釀遷建以來,「中正紀念堂」一直被列為選項之一,但因整體錯綜複雜,就如其他選項,最後都不了了之。這一次,遷建與轉型兩大議題同時浮出,更多人對「國會遷建到中正園區」更有興趣。世紀之交,我與聞相關討論,更兩度在立法院策劃參與的立法院遷址計畫公聽會,發表過一些想法。但也都書空啾啾。很長一段時間,遷建的議題不太有人討論,直到轉型正義的議題顯著浮出,並有主張將兩者和在一起考慮的。


大約6年前,一則香港媒體的報導,使我在《蘋果日報》的專欄《蘋中信》中寫了篇〈從搬遷毛澤東紀念堂的報導說起〉,其後,因著時事,我陸續又寫了另外11篇(其中一篇是不署名的《蘋論》)跟這兩個議題有關的時論。


現在,《蘋果日報》已吹熄燈號。我檢視那5年寫的30餘萬字時論,所談的很多問題還沒過時,「遷建與轉型」就是。所以花點時間仔細重看,將相關議題匯在一起,放在網誌上,作個記錄。


陳忠信

2016816 · Facebook 轉貼《蘋中信》之引言


        在對岸,毛澤東紀念堂的存在,是很政治的存在。從建成以後,對該不該將之從天安門廣場搬遷,一直是一個爭議的話題。這除了政治權力問題外,很重要的是,要不要在思想上「去毛化」?在政治上,中共官方已經在1981627日十一屆六中全會一致通過《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毛的歷史地位作出官方的基本評價,說他雖然晚年犯了嚴重錯誤,但是就他的一生來看則「功績是第一位的,錯誤是第二位的」。但對總體而言的毛思想,則沒有太多著墨。所以對岸對此一直存在爭議,特別是思想界,有全力維護之的毛左,有要「去毛化」的自由派、部分體制改革派,特別是一些「兩頭真」(指年輕時跟老來時對革命理想的真誠追求與反省)的老共產黨員。等等。


       在我們這裡,蔣介石紀念堂的存在,也是很政治的存在。從1975蔣介石去逝不久即決定興建,次年動土,1980年完工,剛好也碰上自由化、民主化的潮流慢慢浩蕩,也是爭議屢起。不同於對岸的,這裡的「去蔣化」完全是政治性的,不像對岸的「去毛化」有很重的部分是意識型態的、針對毛澤東思想的,因為蔣介石基本上沒有一套思想體系,只是以道統、孫中山的主義之繼承者自居,並以此粧點己身的正統性。所以,在我們這裡,沒有人在討論怎樣對待蔣思想的,因為,人走茶撤了!


        然而,台灣的首善之都的政治權力核心區存在著龐大量體的封建帝王陵寢式建築,去延續前現代歷史中最糟糕的一面,這對正在朝向自由、民主、現代性的台灣而言,實在不是很令人值得驕傲的「遺產」。如何處理這個歷史問題,我們一直沒有嚴肅而認真的思考、討論。這一點也許我們輸給對岸的一些熱心者。或許,我們受的歷史創痛沒有那麼巨大?還是什麼?


看到這一則報導,有感就寫了一篇短文:



蘋中信:從搬遷毛澤東紀念堂的報導說起

(杭之)      20160816日   《蘋果日報》     




        前些天,香港有媒體報導,中共高層已通過由政治局常委王岐山發起的議案,把位於天安門廣場的毛澤東紀念堂遷至湖南韶山事宜列入新一屆政治局議事日程。報導還說,議案通過後,習近平在會上引述鄧小平等人的講話表示,興建紀念堂是嚴重違背相關決議的錯誤決定,並表示毛紀念堂的問題早晚要解決。


陵寢建築封建印記


這則報導的真假,我們很難判斷。但這樣的提議已經不是第一次。可以預見,是否搬走毛紀念堂的爭議還會繼續下去。人死後建紀念堂並保留遺體供人瞻仰,其實是封建時代的印記。這大多見於古代帝王時代,現代比較少見,毛紀念堂是其中之一,另外像莫斯科紅場的列寧墓、河內市中心的胡志明紀念堂、平壤東北郊的錦繡山太陽宮等,都屬於這一類前現代的歷史印記。 


在我們正在紛攘地民主轉型的現代台灣,也有著這樣的前現代歷史印記。中正紀念堂就是一座幾近完整規格的帝王陵寢式建築,門樓、享殿、配殿、神路御道等陵寢建築的格式差不多都有。在近鄰的桃園大溪,更有著帝王意味鮮明的「先總統蔣公陵寢」、「大溪陵寢」,乃至五指山國軍公墓閒置的「蔣陵」,都鮮活地述說著這奇特的歷史錯置。 


從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毛、蔣這兩位死對頭死後會隔海出現相同的建陵紀念情節,並不奇怪,其精神源頭甚至可上溯國民黨當年形塑孫中山崇拜(中山陵)。這是將政權的正當性與權威性,建築在傳統社會帝王天命與近代社會政治威權結合的基礎上,以現代法西斯式的「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與帝王天命(董仲舒《春秋繁露》說:「天執其道為萬物主,君執其常為一國主」)結合在一起,所以,領袖是超越政黨的、詮釋主義的。 


瞭解了這個玄妙的結合,那你就不會奇怪像台北這樣一個正在朝向現代性發展的城市會出現一座近似明陵、清陵的陵寢建築。 


中正紀念堂應轉型


20世紀(特別是下半葉)痛苦的歷史激發人們反思,歷史要往哪裡走?


上世紀70年代晚期開始,當兩岸各自的歷史發展開始新的階段,人們開始問一些以前不能問、不敢問的問題。228是怎麼回事?毛的歷史功過怎麼開?家天下的蔣介石呢? ……因此,毛紀念堂自建成後,就一直有爭議。


我們這裡,大約在民主化以後,中正紀念堂(對之反感的稱之為「中正廟」)存廢的爭議也一直不斷。


歷史是要前進的。當兩岸首善的現代都市,都存在著前現代歷史印記的帝王陵寢式建築,並引發爭議時,確實,早晚各自要解決。如果前述的報導是真實的,那應該不吝給對岸以掌聲。至於夾雜著族群、政黨等複雜意識的中正紀念堂如何處理,則是我們要嚴肅面對的問題,這恐怕不是拆留的簡單零和對峙所能解決的。


十幾年前,我曾兩度在立法院策劃、主持過立法院遷址計畫公聽會,提出將中正紀念堂園區轉型成為國會殿堂及公民廣場的構想,希望能對歷史象徵意義的翻轉有些作用,而以新的民主公共空間摶塑新台灣的意義創造。


歷史的糾結早晚要解決的。我們是否意識到這個糾結背後的歷史意涵?是否該認真思考這問題了? 

(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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